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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给评分: 10
第七天,上帝创造了亚当。因为自己公务繁忙,无法一直陪伴着亚当,但又担心撒旦趁机来和他分享亚当。于是,上帝取出亚当体内的一根肋骨制造出自己的间谍 —— 夏娃,并以伊甸园为牢笼,禁止他们跨出半步。可上帝并不知道在他派夏娃监视亚当之前,亚当因为寂寞,已经悄悄地取出自己体内的一根肋骨,按照自己倒映在水中的模样,制造了另一个亚当来陪伴孤独的自己。东窗事发后,上帝恼羞成怒,因为亚当竟然爱上了另一个年轻美貌的自己而抛弃了老太龙钟还性变态的他。于是,借亚当和夏娃偷吃苹果的口实,将他们驱逐出伊甸园,并惩罚他们永世承受生老病死的痛苦和折磨。同时,气急败坏地规定世界上任何同性生物都不能相爱,否则就是违背天道。 这当然是一个笑话兼借题发挥,因为Gus Van Sant在威尼斯大出风头的作品《My Own Private Idaho》到了台湾就被译名为《男人的一半还是男人》,就好像Nancy Meckler描写两个爱滋同志在舞蹈中获得灵魂救赎的《Alive And Kicking》被翻译为《亚当的肋骨还是亚当》一样,在惊艳的同时也误打误撞地泄露了天机。 一半:《My Own Private Idaho》的主要人物和基本情节,其实都脱胎于英伦文豪莎士比亚的巨著《亨利五世》,可以说是《亨利五世》的一个现代版本。亨利五世身为王子时沉湎于声色犬马,不思进取,后来在父亲的病榻前立誓痛改前非,率领英军击败了入侵的法军,从而振兴了国邦。而在《My Own Private Idaho》里,Scott因为不堪身为市长的父亲对自己的苛求,以及出于对上流社会的憎恶而决然离家出走,抛开一切在街头流浪,靠做男妓维生,以寻求生活的真实、心灵的自由和精神上的慰籍,但在看透了下流社会的种种面目后,最终选择了在自己年满21岁时,毅然回归上流阵营,誓死赢回生父对自己的爱。在这里,Scott就是亨利五世,而Scott的前任精神之父 —— Bob,则是亨利五世年少时的酒肉朋友佛斯塔夫。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Scott身上,期望Scott在发达之后能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然而,Scott在抛弃了自己过往的同时,也抛弃了过往认识的所有人。Bob被Scott拒之门外,抑郁而死。 但在影片中Scott的这种回归,并没有透露出任何幸福的征兆,也绝非是从地狱步向天堂,反而只是从一个赤裸裸的泥潭跳到另一个欲盖弥彰的泥潭,终归两者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肮脏污秽。难耐空闺寂寞的贵妇纵欲不满召男妓,一个不够要三个;道貌岸然的君子们幽雅地问:“你想上车吗?”,然后在性变态的摩擦声中翩翩起舞;绅士与侍女张牙舞爪的争吵透过隐约的窗纱和脆弱的玻璃暴露无遗。纵然下流社会是裸露着的龌龊,而上流社会也只不过多了一块遮羞布的掩护而已,在虚伪的遮蔽之下依旧是丑陋发脓的腐败烂肉。而Scott的选择就像一个女人无法抵挡年华老逝一般别无选择,可他误以为自己是永恒的,不需要了解时间,于是落得在其间腐化没落,最终步向清晰的死亡,从身体到灵魂。 此外,影片对男妓,这些在黑暗角落中提心吊胆偷生的弱势人群,也投以了一定层次的关注、表达和探索。这是一个谎言、欺骗、吹嘘、情感、欲望、物质与期待交织纠结的似真似假的尴尬空间。男妓与客人之间充满肉欲和金钱的桃色交易,男妓之间的关怀与欺凌,男妓自身生活的苦楚与不得已,被强暴的有苦难言,恐怖而惊魂未定的初夜等等。但在这一切仓促挣扎的罅隙中,也生长着微弱的希望与梦想,对迷茫未来最后的奢望。而Scott与他们相比,就不能被单纯地视为一个普通的男妓。他是男妓中外来的贵族,堕落的天使,他拥有其他人所无法企及的特殊身份、地位和权力。身为市长独子的他可以恣意超越和蔑视一切僵死的规章法则,不需要在警察来访时四处奔逃,反而维持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影片在着力刻画男性角色的同时,对女性形象的描摹却显得力不从心、轮廓模糊,毫无说服力地发挥着男主角命运之神或致命毒药的虚妄作用。Mike的母亲只在他迷乱的记忆中以晃荡摇摆残破不堪的姿态出现,作为一个失败的母亲,精神失常、抛家弃子、居无定所。而Scott 的妻子Carmilla 则像一个默默等待的灰姑娘,只需要一心守在家门口等待王子从天上掉下来,然后相爱就可以了。似乎她只是作为导演为说服观众相信Scott改邪归正而不显突兀的必要道具一般存在着,同时也为了葬礼上那身黑礼服在她身上穿着妥帖。至于Scott未曾露过面的母亲,到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暗示出她是一个困守闺阁郁郁寡欢的良家妇女,作为强权丈夫苍白无力的懦弱注脚,而且注定要比丈夫早亡。最后,只有那个守着破楼房精力异常充沛的老太太和那些与男妓们同住一屋檐下,甚至产生出感情来,当警察来访四散奔逃的妓女们显得比较真切、明晰和可信。 另一半:《My Own Private Idaho》的整个故事结构,也可以简单地概括为一个男妓爱上了另一个男妓而不得。因为被爱上的那个男妓是个异性恋者,虽然他也为同性提供性服务,但那都只是敬业精神在作祟而已。对此,那个被爱上的男妓,Scott,到是很有一番见地:“我从不敢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模特儿,你知道,就是那种服装模特儿,因为我比较擅长于全身裸照。但那些摄影师最好别想吃我豆腐,我只是在讨生活,我喜欢自己有敬业精神。当然,如果有人肯付我钱,我也可以出卖我的灵魂,譬如,偶尔到街上赚点零花钱,要不然做个封面男孩。但我很清楚,当你开始提供免费服务时,那就成了同性恋。”所以,明白无误,Scott只是个男妓,不是同志,也不会想成为同志,更何况他还是个年少放荡的王子,当年满21岁时,终将告别以往所有轻狂岁月,脱下肮脏的黑色皮夹克,换上标志的三件套西装,回归到流光溢彩的上流社会。 而与他截然不同的,爱上他的那个男妓,Mike,却宿命般地被无数的的悲剧缠绕撕裂:生母罹患精神病抛弃了他,生父竟然是与自己同母的哥哥,自己先天性患有间歇性嗜睡症,随时都会倒地不省人事,没有正当职业靠卖春维生,没有漆着白漆的家,没有一个正常的母亲,没有一个正常的父亲,没有一条狗。他一无所有,在最孤独寒冷的冬夜,只能无依无靠地露宿天台,在透明的塑料薄膜下瑟缩发抖。 Mike只是一个男妓而已,而更不幸的是,他还是一个同志,一个爱上异性恋者的同性恋,一个爱上男人的男人。“我可以爱一个人,不是为了钱;我爱你,而你不需要付我钱。”这一句爱的告白就足以注定他的悲剧:即使勇敢地去真心爱一个人,也终将得不到任何回应。那一幕,当他倒在街角破落的垃圾堆旁,像死人一般僵硬时,他爱的男人,Scott,坐在高级豪华轿车皮革坐垫上那么样从他身旁缓缓驶过,刹那的距离宛如身在天涯海角般遥远和漫长。 “我对你意味着什么?” 是基督最后的诱惑,在流浪汉与市长,Scott的两位父亲,对比鲜明反差强烈的两个同时进行的葬礼上,一边是魔鬼们纵情的狂欢诅咒,一边是天使们虔诚的歌唱祈祷。Mike与Scott遥遥相望,再见,是为了重聚首?或是为了永别离? “我为了钱才和男人做爱,…… 两个男人无法相爱。” 撒旦全身36道伤口都爆出淋漓的鲜血来,上帝在伊甸园门口慈祥地微笑着。 “我很想吻你,我爱你,你知道的,我真的爱你。” 当Mike再次倒在茫茫荒野中无人的乡间公路上,再不会有Scott温暖的怀抱来容纳他,再不会有Scott温柔的声音来唤醒他,只留下他一个人,一个人。 无助的痛彻抽搐中,无尽蔓延幻觉衍生中,是深处灿烂的麦田、一脸憨笑的山姆大叔、夕阳下宁静的河谷、流云下田间孤单的电线杆、逆流跃出的大马哈鱼、海螺里汹涌的潮汐、和高潮刹那从半空坠落而粉身碎骨的房屋,以及蓝天、白云、草地、农舍、风中摇摆的树,还有金发的妈妈,然后是旋转着的向日葵风车和儿时的自己,在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Idaho。一条路,一条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路,起起伏伏,穿梭在匍匐的金色麦浪中,一直一直一直延伸着,永无止境,消失在远方浅紫色流云与莹白雪山脉络之间,环绕着整个地球,然后被取代,被截断,被交叉,就像一张脸,一张破碎的脸,一张属于Mike 的支离破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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